我國“十二五”規劃綱要提出,要深化資源性產品價格和環保收費改革,建立健全能夠靈活反映市場供求關系、資源稀缺程度和環境損害成本的資源性產品價格形成機制。
當前能源價格改革面臨的困局是,政府將能源價格管制作為宏觀政策的手段之一,這不僅給推進改革帶來不確定性,也往往使調控陷入能源價格的宏觀困境。專家認為,現階段有必要對能源價格改革的影響和風險,以及改革的力度和速度進行評估。
近來國際油價沖高回落,讓不堪高油價之苦的公眾得以略微放松緊繃的神經。自4月底至5月初遲遲沒能啟動的國內成品油調價窗口目前已經關閉,一些地區一度出現的油荒前兆也隨之銷聲匿跡。
然而,油荒的陰影尚未完全散去,年年冬季上演的氣荒還記憶猶新,一輪“2004年以來最嚴重的電荒”又突然來襲,并且隨著夏季用電高峰的到來,顯現出愈演愈烈之勢。而按照以往經驗,電荒擴大常常加劇油荒的出現。
作為資源性產品,煤、電、油、氣緊密相關,牽一發而動全身。在近年來煤價已基本市場化并快速上漲的情況下,電、油、氣的價格還依然受到政府的嚴格管制。油荒、氣荒、電荒的輪番上演,反映在價格問題上是一個難以解開的死結,并進一步凸顯出資源產品價格形成機制的缺陷與相關改革的滯后。
但是,我們卻不得不面對這樣的現實———在國際資源性產品價格不斷上漲與國內穩定物價遏制通脹經濟政策的雙重夾擊下,身處尷尬境地的能源價格改革,注定不會走得十分順暢。
“三荒”:解不開的價格死結
電話另一頭,正在外地出差的李先生顯得有點無奈:“公司已經二三個月沒有拿到訂單了,很多地煉現在都是虧損的,所以也就沒有積極性從我們這里進口燃料油”。
李先生所在的公司是一家外資油料供應商,主要業務是向具有貿易進口經營權的石化企業銷售原油和直餾燃料油。不過,近年來,由于中石油、中石化加大了從產油區直接進口的規模,因此,李先生的公司開始把業務重心轉向與國內各大地方煉油廠的合作上來。這些地煉廠因為沒有原油進口許可,只能通過進口燃料油維持生產。
進入2011年以來,國際油價持續上漲,特別是受到中東局勢影響,紐約原油期貨價格曾連續3個交易日創下兩年半以來歷史高點,相應地進口燃料油價格也水漲船高。李先生告訴記者,煉油廠進口成本上升,而成品油銷售端價格卻遲遲不動,企業生產越多越賠錢。一旦成品油批發價與零售價出現倒掛,市場對油價上調預期逐漸增強,難免會出現中石油、中石化惜售與中間商囤貨待漲的情況,一些地煉企業索性停工檢修設備。如此一來,那些主要靠地煉廠供油的民營加油站就會出現無油可售的局面。
盡管今年發改委分別于2月和4月兩次上調國內成品油零售價格,但由于相比國際原油價格遠未調整到位且調整時間延后,因此,煉油企業虧損情況并沒有得到改觀。特別是對那些原料進口成本較高的地方煉油廠來說,生產積極性很難調動起來。來自息旺能源網的數據表明,4月份中國進口燃料油216萬噸,環比下滑20%。
按照現行成品油價格形成機制,當國際市場原油連續22個工作日移動平均價格變化超過4%時,國內成品油價格可作相應調整。但在國際油價持續上漲的大環境下,這一機制面臨著巨大考驗———動,則加速物價上漲,給經濟帶來不利影響;不動,價格倒掛造成企業虧損,油荒出現,并且也意味著運行僅兩年多的成品油定價機制名存實亡。
事實上,同樣的尷尬也體現在電價和天然氣價格上。以當前電荒為例,雖然此次電荒與電力需求快速增長和一直存在的電力結構性矛盾有一定關系,但直接誘發因素仍是多年來“市場煤”與“計劃電”之間存在的價格扭曲。根據中電聯的統計數據,2003年以來,秦皇島5500大卡煤炭累計上漲超過150%,而銷售電價漲幅僅為32%,價格傳導途徑嚴重不暢。即使4月份國家上調了部分省份上網電價,火電企業虧損情況沒有好轉,五大集團火電業務當月虧損17.1億元。中電聯有關負責人表示,如果煤電矛盾得不到根本解決,部分發電廠已經資不抵債、甚至無錢買煤的程度和范圍可能繼續擴大,最終給電力供應保障帶來很大風險。
而在天然氣領域,巨大的供需缺口不僅導致氣荒的出現,也加大了我國天然氣的對外依存度。而要遏制天然氣消費市場的無序擴張,提高能源利用效率,天然氣價格改革刻不容緩。數據顯示,當前我國天然氣價僅為同熱量油品價格的30%,而國際上通常相當于60%,進口天然氣與國內價格嚴重倒掛。去年開始,一些城市啟動了氣價調整方案,被認為是天然氣價格機制改革邁出的第一步。然而,在宏觀層面穩定物價的政策制約下,這一調整暫時被擱置一旁。
對此,中國石油大學中國油氣發展研究中心主任董秀成認為,如果不加大價格改革力度,理順天然氣價格機制,我國天然氣市場供需困局就難以打破,發生氣荒的風險長期存在。
壟斷:繞不開的障礙
北京四環邊某外資加油站,記者看到,由于這里93號汽油價格經常比中石油、中石化等國營加油站便宜,所以來這里加油的出租車和私家車總是很多。
在與加油員的攀談中,記者得知,這家加油站從未出現斷供的情況,即使在去年油荒嚴重的時候。“我們老板有關系,所以汽油柴油都有保證”。至于究竟通過什么樣的關系、以何種渠道弄到油,無疑讓人產生巨大的想象空間。
與這樣的“關系戶”相比,許多“沒有關系”的民營加油站運氣就沒有這么好了。根據中國商業聯合會石油流通委員會的調查,在去年11月全國性“柴油荒”暴發時,我國南部有2000多家民營加油站因缺油而停業,廣東、江蘇、浙江等省數量均高達幾百家。今年4月,隨著國際油價不斷高企及國內成品油未調整到位,市場再次出現民營加油站缺油的消息。4月2日,重慶市涪陵區石油成品油協會草擬相關文件,指責中石油和中石化借助壟斷地位,停止向民營加油站供油。
據了解,目前我國成品油批發企業共有2519家,其中兩大石油企業1657家,占65.8%,其他國有企業279家,占11.1%,民營企業572家,占22.7%,外資11家,占0.4%。顯然,國企特別是兩大油企占據市場主要份額。而在上游和中游,兩大巨頭更是掌握著絕對主導權,包括石油資源開采權,煉油企業生產加工權,以及對外的原油、成品油進口權。對此,石油業商會曾公開表示,由于市場主體單一,加之兩大油企以計劃經濟模式維持市場運行,從原油進廠到成品油配送銷售都是按照計劃在系統內運營,生產與市場脫節,計劃跟不上市場變化,從而造成油荒。
此前,曾有民營加油站向媒體反映,兩大油企試圖通過控制油品供應,變相擠壓民營加油站,以達到擴大市場份額的目的。對此,廈門大學中國能源經濟研究中心主任林伯強認為,撇開上述陰謀論不談,在現有成品油定價機制下,中石油、中石化賣給工地、礦山等其他客戶的成品油可以最高零售價出售,而出售給民營加油站只能以批發價出售。他認為,當油價進一步走高,再次出現批零倒掛時,民營加油站將面臨生存危機。“民營油企的萎縮,對于壟斷的成品油市場沒有好處,價格扭曲可能加速石油的國有壟斷”。
事實上,近年來針對兩大油企的壟斷,普通民眾的不滿與詬病日益強烈。這不僅表現在對其被曝出“天價水晶燈”、“千萬元茅臺酒”事件后的憤怒和問責,也反映在每次成品油價格調整時對“漲多降少”的質疑聲。而對于民營資本來說,行業壟斷形成的“玻璃門”、“彈簧門”更令它們難以進入。在不久前召開的“民間資本36條一周年回顧與展望”論壇上,中國國際經濟交流中心副秘書長陳永杰表示,按照我國對WTO的承諾,民營企業本來可以拿到原油或成品油的進口份額,但實際情況是,這些進口份額要由兩大石油公司列入其排產計劃,否則依然沒有辦法直接進口加工或銷售。
“這個事情呼吁了很多年,工商聯連續提出了三四次的提案,到現在為止仍沒有進展”,他認為,既得利益者在落實這一政策時加以阻礙是其中重要原因。
能源價格改革需提速
盡管人們對壟斷企業每每以承擔社會職責之名,行價格壟斷之實的做法深惡痛絕,但在一些自然壟斷行業以及關系到國民經濟命脈領域,完全實行市場化競爭也是不現實的。此外,一些行業壟斷之所以存在,也與現行價格機制有關。
“電力發電已經對外資和民營開放了20多年,我們沒有看見外資和民營的大量進入,看到的是外資變現退出”,林伯強認為,政府定價和能源國企“捆”在一起,使得能源價格問題復雜化了。
對于當前能源領域出現的諸多問題,專家表示,完善定價機制很重要,否則價格風險預期就不明確,就會出現企業與政府以及與消費者之間的博弈。另一方面,能源價格改革受阻也與能源價格長期以來維持較低水平以及日趨緊張的能源供需現狀有很大關系。公眾對于“改革即漲價”的質疑,讓政府在改革過程中步履維艱。正是由于價格機制的缺失,使得價格調整陷入兩難,而政府權衡的后果往往會使決策滯后,帶來更大的經濟損失。“由于市場機制缺位,常迫使我們在能源短缺的時候采取非市場的手段,導致更大的扭曲和更多的成本”。
我國“十二五”規劃綱要提出,要深化資源性產品價格和環保收費改革,建立健全能夠靈活反映市場供求關系、資源稀缺程度和環境損害成本的資源性產品價格形成機制。然而,在當前物價上漲的巨大壓力下,能源價格改革面臨更為嚴峻的考驗。一方面,能源價格波動會對整體經濟運行帶來巨大影響;另一方面,能源價格改革的遲緩會導致更大的社會經濟成本。
當前能源價格改革面臨的困局是,政府將能源價格管制作為宏觀政策的手段之一,這不僅給推進改革帶來不確定性,也往往使調控陷入能源價格的宏觀困境。林伯強認為,現階段有必要對能源價格改革的影響和風險,以及改革的力度和速度進行評估。“發展中國家比發達國家更需要能源政策設計。無論如何,透明的能源價格機制非常重要,至少大家知道能源價格是怎么壓的,才會不慌”。
無論如何,在能源資源約束日益增強的現實前,面對頻繁造訪的油荒、氣荒、電荒,能源價格改革必須提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