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內市場啟動得過快了,沉睡的產能并沒有被真正淘汰,就再度被喚醒。此輪光伏市場復蘇是政策性復蘇,而非結構性復蘇,現在判斷是否真正復蘇還為時尚早。
“絕望和希望交織的日子”
剛剛從死亡線上掙扎回來,程胥榮戰戰兢兢,驚魂未定。
過去十八個月,由于虧損擴大和信貸違約,全國性“大躍進”過后的中國太陽能制造企業經歷了一場“生命的暗夜”——“死亡”和“瀕臨死亡”的經歷造訪了多家公司,從全球最大太陽能電池組件制造商尚德電力到數以千計的中小企業,皆未能幸免,一些經營不佳的公司甚至“死過不止一回”。
程胥榮把過去的十八個月稱為“絕望和希望交織的日子”:尚德、賽維、超日等大企業一個個倒下,自己這家只有150MW(兆瓦)規模的公司資金鏈也兩度瀕臨斷裂;企業操盤者被債主窮追猛打,又去窮追猛打欠債的客戶;撐不下去的同行一個個出局,很多人消失了就再也沒見過;金融機構談虎色變,地方政府有心無力,仍止不住太陽能制造業在虧損中滑向深淵……
如今,各種信號都在顯示太陽能制造業正重新走向復蘇,太陽能業者的好日子又要回來了。2013年下半年,上市的光伏企業紛紛迎來扭虧拐點,結束了長達二十多個月的虧損狀態,“生產線滿產忙不過來”。股市上,在美上市的中國概念光伏股紛紛告別個位數的股價,強力上漲,股價最高的大全新能源已經重新沖回40美元大關。
幾乎所有人都把“功績”算在了2013年中央政府對太陽能行業力挽狂瀾式的拯救政策上。從兩任總理主持的國務院常務會議,到國務院、發改委、財政部、國家電網、國家開發銀行各部委機構出臺的數個刺激性政策,再到浙江、江蘇等各地出臺的地方性扶持辦法,從重要程度上來說,2013年的一系列政策“猛藥”被業內比作太陽能領域的“四萬億”。
2014年1月6日,一份德意志銀行的最新報告點燃了更多樂觀者的激情,德意志銀行認為,全球即將進入“第二次太陽能淘金熱”,與5年前的第一次淘金潮不同,這次淘金潮的主要受利益者為系統開發商,并預計2014年全球太陽能需求將達46GW(吉瓦)。
從上一輪淘金熱中存活下來的程胥榮對南方周末記者說,投資了4億元,經歷過生死,“從灰燼中爬出來”的人現在再做光伏,“會跟2010年時的瘋狂不一樣,會更懂得這個新興行業”。
但是,果真完全如此嗎?
低調復產的陷阱
在此之前的18個月,這些江浙鄉鎮里的中小企業廠區里往往一片寂靜,南方周末記者看到的,只有緊鎖的大門、漆黑的車間和食堂里被遣散的工人沒有來得及帶走的搪瓷碗。
寂靜正在成為過去時。如今,大量的中小企業開始招兵買馬,準備春節后重新開張。
“很多企業都在調試生產線,為年后的復產做最后沖刺。”浙江中小光伏企業聯盟會長羅之彤告訴南方周末記者,他估計2014年復產的產能能達到5吉瓦。
二手設備市場的火爆也能證明市場的恢復。從事二手光伏設備生意的周海文最近的電話沒有斷過,“企業都在拼命找二手設備,國產層壓機價格從2013年初的10萬元一臺已經漲到60萬-70萬元一臺。”周海文說,最近很多企業稱跑幾個省都買不到貨,他最近甚至跑到韓國和歐洲去找已淘汰的設備賣給國內。
過去18個月,在這個行業跌倒的不僅是民營企業。2014年1月2日,天威四川硅業破產;1月6日,中海油因持續虧損,宣布退出新能源業務;2013年一年,BP、西門子、通用電氣等跨國公司,都紛紛宣布退出光伏業務。
巨頭們止虧的策略是斷臂退出,但商人程胥榮還是希望能把4億元賺回來,為此他重新調試了生產線,重新計算了每個生產環節的成本和損耗,并做了擴產的決定,將產能從現在的150兆瓦擴張到300兆瓦。“復蘇的速度超出想象地快。”程胥榮對南方周末記者說。
如今二三線光伏企業的信心滿滿和重新擴產,被不少業內人士認為是危險的,甚至有人擔心會引發又一次危機。工信部電子信息所副所長王世江就認為,國內市場啟動得過快了,沉睡的產能并沒有被真正淘汰,就再度被喚醒。
盡管擴產,但與過去不同的是,經歷過產能過剩危機的光伏企業更加謹慎且低調了。“過去熱衷于宣布擴產和簽訂大單,現在什么事都不喜歡太透明了。”江蘇一家著名光伏企業的高管說,“包括成本也不再那么透明。”
對浙江省太陽能協會秘書長沈福鑫來說,企業的低調造成的另一種影響,是全行業的真實情況更難被掌握,如果說上一輪光伏大躍進對政府部門的反思是行業管理能力的話,現在的隱蔽性則更高。
“稱王稱霸”還是堅持“小而精”
2013年12月19日,穿一雙黑布鞋上臺的上海電力[-3.00% 資金 研報]董事長王運丹正在中國光伏行業電站交易及金融峰會上發表演講,作為光伏行業的新進入者,王運丹說,他希望上海電力能在光伏上“做大做強”,隨即他停了停,立即改口說,“做好做強”。
經歷過上一輪危機洗禮,復蘇后的企業對“做大”的態度開始發生實質性改變。最直接的原因來自于尚德和賽維這兩個“全球最大”和“亞洲最大”企業的倒下。
“在上一輪光伏熱潮中,一切皆圍繞規模和成本。但如今,行業不再熱衷于稱王稱霸,不再認為大就是好,也不再熱衷于排座次了。”上述江蘇光伏企業的高管說,行業恢復了新的平衡。
同時,人們對于“小企業”的看法也在發生改變。2013年12月31日,工信部根據較早前制定的《光伏制造行業規范條件》,公布了光伏制造業109 家準入企業名單,引發了不小的討論。按照工信部制定的準入條件,200兆瓦以下電池組件企業屬于淘汰的范疇,但對浙江和廣東兩個以中小型光伏企業為主的省份來說,浙江80%以上的企業都不符合工信部標準。
一個頗為有趣的事實是,就在新標準公布之前,浙江省在總結應對上一輪光伏危機的經驗時還提到,相對于其他省份,浙江光伏企業在這輪危機中表現較好,正是因為選擇了“小而精”的獨特發展道路。而工信部的新標準,則直接將上述中小企業推入淘汰之列。
這引發了一場關于制造企業的“大小之辯”。批評者稱,《國務院關于促進光伏產業健康發展的若干意見》提出“淘汰落后產能”,并不等于“淘汰中小企業”,工信部的政策難免有“簡單粗暴”理解國務院政策之嫌,誰能說中小企業就是落后產能呢?
工信部電子信息所副所長王世江對南方周末記者說,該政策并非排斥中小企業,相對于國際標準該標準已經比較低。他同時也指出,大量中小企業充斥市場不一定是好事,“比如做紡織業的企業,會有足夠多的研發投入嗎?”王世江說,市場充斥太多中小企業,只能出現劣幣驅逐良幣的后果,把大企業拖垮。王還透露,國開行等金融機構也希望國家能有一個標準來擇優,“否則他們也不知道該貸款給誰”。
盡管工信部表示該規范條件并非強制性政策,但未能列入準入名單的企業,在獲得銀行貸款方面將會面臨困難。據了解,一些中小企業面臨市場復蘇的看漲預期,正考慮通過兼并或繼續擴產來應對新政。
地方政府并未吸取教訓
上一輪光伏熱潮的諸多反思中,地方政府的推波助瀾成為業界共識,地方政府是否吸取了教訓?
在江蘇省鎮江市國資委副主任譚浩俊看來,地方政府“的確謹慎小心了很多”,他同時也表示,實際情況是,地方政府對發展光伏產業的熱情仍然很濃,仍然將發展光伏作為地方重要的產業之一。新一輪快速擴張幾乎是必然的。
“尤其是地方政府,在城市建設、房地產等受到政策控制的情況下,一定會積極尋找新投資增長點,而光伏行業復蘇,必然會再次將投資的目光指向這一行業,再度發生危機的可能也很大。”譚浩俊說。
王世江對南方周末記者說,“政府對經濟不能干預太多的教訓已經被較充分吸取,但現實中,完全交給市場也不行。”王世江說,政府已經知道不能做什么,但是具體引導的方式還在摸索。
據南方周末記者了解,如今,盡管行業整合時日已久,但中東部地區涉足光伏較深的地方政府尚在忙于“善后”,遠未能從泥沼中走出來,更遑論在新一輪發展中吸取教訓。
對于西部渴望吸引投資的地方政府而言,他們并不太在意東部地方政府在光伏上栽過的跟頭。新疆鄯善縣發改委主任陳偉對南方周末記者說,盡管目前有大量企業到西部建設[-0.38% 資金 研報]光伏電站,但現在當地發展的重點仍是制造業,他們歡迎內地生存困難的光伏制造企業轉移到西部,西部有靈活的方式給予企業優惠。
對于這輪制造業復蘇的未來,樂觀者并不多見。正泰太陽能副總裁陸川更傾向于認為,此輪復蘇是政策性復蘇,而非結構性復蘇。國家能源局新能源與可再生能源司的相關領導則對南方周末記者表示,現在判斷復蘇還為時尚早。
2010年初,遭受了金融危機重創的光伏行業迎來了強勁復蘇,彼時,處于復蘇中期的人們一邊對未來抱有信心,一邊仍對前景心存懷疑,就像巴菲特描述金融危機后人們心有余悸的狀態一樣,他說,“現在人們再看到焰火,會擔心那是核彈爆炸,可謂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